若拉

不怎么在lof发文啦,基本都发在微博和凹3,微博id:金鹿学级的若拉

东山口和夏天

那种感觉奇妙得很。


广州的夜色已经沉下来了,黑色的云闷闷的,浮在天边一角静默着,静默着。就像千与千寻里的那样,回家的路上,我倚靠在车窗旁,爸爸在开车,副驾驶座位上是一直在说话的妈妈。机场高速两旁的橘黄路灯似乎永无尽头,花花绿绿的霓虹灯在夜里闪烁,红底黄字的标语,领导人,军人的肖像,扑面而来的宋体中文,这一切都彻底侵占了我的视线。


早上的时候我却还在这个世界的另外一端,推着28寸的行李箱站在路旁等Uber。司机一如既往是一个亚裔移民,并且侃侃而谈。早晨六七点的悉尼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安静,上早班的人手里抓着一小杯咖啡,穿着制服的学生背着书包走在火车站的路上,建筑工人已经出现在了工地里,天或许已经亮了,可是黑夜留下的情绪仍未完全褪去,就像个睡眼朦胧的孩子,将醒未醒。


微妙的割裂感,一种霎那间降临在另外一个世界的错觉。


一切就像是一场梦境,究竟哪一边才是真实的?或者它们都不过是潜藏在我脑海里的幻想罢了,意识在悬浮,那些被我所铭记的、所淡忘的事情一并交织涌入了我的脑海里,双目在凝视中渐渐失焦,一切曾经或是现在出现在我我眼里的东西都变成了模糊不清的光斑。


那是我离开之后第一个回国的夏天。


或许是想确认些什么,回到家后的第一天我就把东山口走了一遍。花衬衫,军绿色的短西裤,踏着一对人字拖,耳朵里塞着一副耳机,就这么下了楼。


“I’ve been walking in the same way, as I did...”


耳机里是Adele的Hometown Glory.


在上高中以前,我从未长时间地离开过这里。幼儿园,小学,初中,这看起来不过是一个稀疏平常的早晨,老人坐在街口的公园里下棋,猪肉店门口的喇叭叫卖声,永远写着“最后一天”的特卖场,蒸品店的蒸汽往外冒,一切都是那么熟悉,却又给人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。


闷热的空气,确认。

太阳,确认。

家楼下开了近二十年的书店,确认。

公交总站场,确认。

龟岗马路旁的菜市场,确认。

市场对面的药店,确认。

淡黄色的钟楼,确认。


“Round my hometown, memories are fresh.”


除了那些未曾改变过的东西,街道两旁的有些店铺还增加了不少很多新面孔,从包子铺到连锁奶茶店,从杂货铺到烧腊店,从特卖场变成教育城,正如同这些来来往往的行人一样,店铺一换再换,唯有这些街道老楼一直伫立于此未曾改变。有那么一个瞬间我竟然产生了一个想法,等到十年后,几十年后,等到我早已皮肤松弛,头发花白,我或许功成名就,又或许一事无成;或许儿孙满堂,又或者孤独终老,等到那个时候,这条永不拓宽的街道是否还会在这里?太阳总是火辣,空气总是黏腻,食物总是香气扑鼻,东山口似乎已成了某种深深烙印在我灵魂里的东西,是我避之不及却又魂牵梦萦的故乡,无论如何兜兜转转似乎最后终将回到这里,它是我的襁褓,我的监狱,也是我的归宿。


培正路两旁的墙壁是淡黄色的,爬山虎从屋檐上垂下来,马路上没有什么车,你总是可以看到不少人来这里取景拍照,抑或是慕名而来的游客,成群结伴的年轻人,白色连衣裙,小白鞋,化着精致的妆,脖子上挂着微单,手里有时候会捧着一个便携电风扇。我曾经和同样住在这个地带的朋友感慨过,自己何德何能居住于此。一切所被我们习以为常的事物,或许都会成为别人眼里值得用手机相机留念的地方。


不得不承认,在变成了新晋的网红拍照打卡地点之后,东山口变得热闹了许多,民宿、独立咖啡馆,酒吧,都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在这个地区。它们曾经是居民楼,是车库,是废弃的洋楼,一切老旧的东西都彻底变了样。


东山口,我甚至有些记不清它曾经的样子了。那个时候东山区仍未被从行政区里抹去,广州亚运会还没有举办,广州塔尚未完工,而东山口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老城区罢了,是原始的、尚未发掘的、未经翻新的。世纪初的水泥房,百年来一直立在这里的民国洋楼,穿着白背心大裤衩的街坊,小学生穿着统一的区服,七中和培正中学的学生会在午休时间去街边的小吃店吃午饭。那个时候外公的神智尚且清醒,呆在家里的时候他会和我下跳棋,又或者叫上外婆一起打牌。他会去华辉拉肠店里给我买最喜欢的冬菇滑鸡饭,随身带着一个藤编的扇子,因为不舍得开空调,就会躺在客厅的躺椅上吹风扇,电视里播的是女排比赛录像。


比起现在,那个时候的东山口更世俗,更市井,也更私人。


红墙绿瓦,确认。

偶尔路过的811路车,确认。

培正中学的牌匾,确认。

榕树和蝉鸣,确认。


我到底急切地在寻找些什么,又在企图确认些什么呢?


一切熟悉的东西在我眼里似乎都成了某种证据,证明着记忆中的夏天和东山口并没有因此消亡。


每次有人问起我最喜欢的季节的时候,我总是会回答夏天。感谢每年长达两个多月的暑假,夏天这个词语几乎承载了我所有关于快乐的回忆。冰镇西瓜,冰棍,黏腻的空气,空调机的轰轰鸣响,太阳透过枝叶散落在地上的光斑,游泳池,篮球场,诗集,蝉鸣,那些恣意悠游,无忧无虑的日子,都发生在夏天。


夏日曾经很盛大。


十一二岁的时候,我几乎每个傍晚都会去培正中学游泳,每次结束后,头发滴着水,踩着洞洞鞋,塑料袋里装着大浴巾,我总会纠结当天该吃固体酸奶还是风行牛奶的西米露,又或者是广州酒家楼下的飞碟三明治。回家后电视里放着海贼王,吹着空调边盘着腿边啃冰棍。冰工厂的冰片蜜桃,五羊牌的莲花杯或者甜筒,和路雪的绿舌头,三块钱以内全都可以买得到。如果预算宽裕一些的,偶尔会斥巨资买明治的炼奶红豆冰棒,或者是珍珠奶茶雪糕。


要是时光永远停留在那些夏天就好了,那时候的自己几乎无所畏惧,不害怕长胖,不害怕皱纹和痘痘,更不害怕消磨时间,在时间的流逝里放空自己。我不会介意对着窗外的太阳听着空调机的声音发一下午的呆,不介意晚饭后到东湖公园里散一晚上的步,不介意对着电脑打上几个小时的网页小游戏,不介意在楼下跟邻居的小孩玩一下午的老鹰捉小鸡和木头人,不介意因为旱冰滑板摔得浑身淤青。


虽然暑假作业永远也赶不完,但夏天似乎永远也不会结束。


唯一的担忧恐怕全部来自于九月一号的开学日了吧,但即便如此,开学也并非那么地令人不安。学校就在东山口的腹地,每天走路上放学的时候仍旧可以路过这些街道洋房,一如既往地听到蝉鸣和空调机,日子就这么慢慢地过去,直到冬天的降临。


那么冬天会干什么呢?


等待下一个夏天。


所以我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是否会离开这里,是否会失去这一切。


然而南半球的寒假短得很,每年七月回来时最多只能待一个月左右的时间,这意味着我的暑假整整被压缩了一半。朋友是要见的,家人也一样。没日没夜地赶场聚会,去见不同的老熟人,一聊可能便是一个下午,一个晚上,一整天。


对这里最忠诚的总是我的胃。在回来之前我曾列过一份清单,上面写着所有这趟假期需要吃的东西。豉油凤爪,酥皮葡挞,菠萝包,椰汁糕,干炒牛河,牛三星面,港式奶茶,钵仔糕,鸡蛋仔,杨枝甘露,所有所有东西都一定要都吃遍。


以往的假期从来不会这样。因为知道自己仍旧居住在这个城市,所以总会下意识地感觉相聚的机会多得是。绝大多数时间我都是一个人度过的,咖啡厅和书籍,散文和诗,一个人在外游荡,突然约见某个友人。无论是人还是食物,一切都是随机的,惬意的,是如此漫无目的。


没有清单,没有列表,没有赶任务般的压力,更没有瞻前顾后的恐慌。


二十天,十天,七天。

少于一星期。

五天。

四天。

三天。

两天。


我害怕得要命,在临行前的最后几天里根本不敢去倒数,仿佛时间会因此而走得再慢点,再慢点,如果可以的话我甚至希望它停滞不前,不,若是倒流那就更好了,让我挽留它们,让我永久地拥有它们,让那些熟悉的味道和声响,店铺和街坊,气泡水和冰棍,艺术馆和老式收音机,暴雨和骄阳,都悉数碰撞在夏季中,并且永远不会消散。


可是我悲哀地意识到,自己却再也无法拥有那些夏天了。


无论我怎样去复制那些我曾做过的事情,无论我怎样妄想抓住那些飘忽不定的光影,傻乎乎的,我都再也无法回去了。


逝去的已逝去,时光不可复返,再清楚不过的道理,怎么就是这样执拗呢。


一 。

零 。


我几乎耗尽了浑身的力气睁开眼睛。


刚刚做了一个梦,它绝对不算噩梦,却也不怎么美好。


屋子里没有太阳。


我裹上一件羽绒服,推开了阳台的门,凛冽寒风扑面而来。


要是来到了冬天,我该做些什么呢?


那就等夏天的到来吧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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