若拉

不怎么在lof发文啦,基本都发在微博和凹3,微博id:金鹿学级的若拉

一次飞行


原来飞起来的感觉是这样的。


她低下头,晃了晃自己的脚。


脚下是广袤无边的沟壑田野,村庄炊烟。


那天她穿了一条藏青色的波点七分裤,黑色的运动鞋蒙上了一层来自戈壁的泥沙。记得大概七岁那年她第一次坐上飞机的时候,她打心底是有些失望的 。人们总是形容飞机是使人类得以在空中飞翔的伟大发明,但实际上乘坐起来的体验和她所想像的感觉大相径庭。封闭的机身,窄小的窗口,一切都像是将她和其他乘客彻底地封闭在了一个空间之中,蓝天白云,朝阳晚霞,窗外的世界仿佛都与她毫无瓜葛了一般,这令她感到很不自在。


“这跟坐长途巴士没什么区别。”


七岁的她趴在窗边,看着窗外的云想道。


但是滑翔伞的感觉和飞机截然不同。


偏偏今天他们来到了棉花堡,这理应是个漂亮而浪漫的地方,可这几乎是她人生里经历的最炎热的一天,土耳其上空的烈阳一视同仁地炙烤着大地万物,让她几乎喘不过气,自然没有什么多余的闲情雅致去欣赏风景了。


所以当初她执意要和朋友一起去体验滑翔伞时,父亲是极力反对的,理由是在那么高的地方只会感觉更晒,但实际上她知道他是在担心她的安全。


来接几个小姑娘去坐滑翔伞的是一座发黄的白色面包车,看起来已经使用很多年了,外表沾满的泥沙尘土是在荒漠上飞驰的证明。车里是几个当地面孔的男人,年龄看起来十几岁到四十岁不等,都是靠当游客的滑翔伞教练维生。问了声好之后,车子载着他们驶上了一个山坡。在这样的地方你鲜能见到几棵树,平原荒漠,山脚山脊,覆盖于此的净是看不见尽头的黄土。汽车所到之处皆扬起铺面尘沙,她甚至看不清眼前的路,担忧着车子会在哪个节点一不留神摔下山崖。奇怪的是他们似乎已经习惯了与此相伴的日子,车窗一直处于打开的状态,纵使泥沙飞进了车里也毫不在意。车载广播正外放着不知名的摇滚,他们有时会跟着广播里的歌手一起高声歌唱,不怎么着调,却充斥了激情,就像一群在夜里喝酒的年轻人,那声音大得仿佛可以波及到附近的村庄。


这种感觉奇妙得很,她从来没想过在自己十六岁的夏天里会跑到土耳其的某个地方,干燥灼热的戈壁,听不懂的语言,在某个陈旧破烂的面包车里跟一群当地人听外放的摇滚乐,与尘沙共舞。城市高楼,霓虹马路,那个绵绵多雨的故乡似乎是一个很遥远的地方了。


这帮青年里有一个二十岁出头的人,亚麻色的短发,绿眼睛。他的英语看起来是在这群人里最好的,会有一搭没一搭地找姑娘们聊天,天气,旅行,故乡,那些看起来毫无关联的话题都可以成为对话的内容。

车子没过多久便停了下来。


她们下了车,那几个青年熟练地开始摆弄用来滑翔伞的工具,然后往她们身上系上降落伞。


每个人都配有一个教练,她是第二个跳下去的人。


当身上拖着一个如此庞大的降落伞时她几乎走不动路。她的教练是一个寡言的大叔,晒得黝黑,留着络腮胡,鼻子上似乎永远都架着一副墨镜。他让她抓着用来记录影像的GoPro,接着径直推着她助跑,往山崖边缘纵深一跃。


或许父亲的话是对的,高空只更加纵容阳光的灼烧。出乎意料的是,当人真正置身于半空中的时候,阳光带来的灼烧感便全然消失了,空中无处不在的风安抚了阳光,将它的恶意和攻击性皆吸收殆尽。


她可以感受到自己的脸或许是晒伤了,颧骨总是隐隐传来某种灼痛,但这并不重要。


原来飞起来的感觉是这样的。


你可以感受到自己成为了风的一份子,身下是辽阔的世界。


她还可以看到棉花堡,就像是一座屹立在荒原戈壁中的雪山,那些沉淀下来的石灰岩层就像棉花一样覆盖在山岩上,让许多游客慕名而来。


她很喜欢土耳其的太阳,纯粹得很,神秘而神圣,炽热却温柔,这才像是某个金发诗人终其一生所赞颂所追求的那个“太阳”。


而故乡湿热的气候让那里的太阳看起来就像是蒙上了一层灰尘,闷闷的,郁郁寡欢。


她想起了安塔利亚,地中海的海水在阳光下泛着光。海边垂钓的老人,裸着上身戏水的孩子,俄罗斯人在晒日光浴。遮阳伞下的桌子铺着蓝白格纹的桌布,桌上是煎秋刀鱼和冰橙汁。海边尽是白墙红瓦的小屋,树荫下的石板路撒着细碎的阳光,居民会在窗台前养花,石子路上偶尔可以看到推着车子卖面包圈的大叔,还有卖手作毛毯的小贩。


那天傍晚她在地中海旁走了很久,看着海平面的尽头发呆。


天色已经沉下来了,海天的界限逐渐变得模糊了起来,氤氲之中她可以看到远处船只的白帆。海浪拍打着礁岩,瞭望塔亮起了灯光。这片土地就像是一个神秘的混血儿,戈壁与海滩,荒原与白云,一切都好似在你身上施展了巫术一般,让你为其倾倒,魂牵梦萦。


不知道为什么,有那么一个瞬间,一个强烈的想法突然迅速占领了她的大脑。


有朝一日她一定要在这里住下来。


几百米的高空是沉默的,呼啸于耳边的风是她所能听到的全部信息。她不知道此时此刻她的朋友在哪,应该在她不远处的天空中的某一个角落,她甚至可以听到她和她的滑翔伞教练,那个在车上跟她们聊天的家伙,正在高声歌唱着哪首歌。


她是第二个降落在地上的。这是一个比之前路过的地方更加荒凉的地方,几百米内没有一棵树木,也没看到村庄的影子。


她朋友和那个绿眼睛的家伙此时已经站在沙砾土地上等着他们了。戴墨镜的大叔从他们身上卸下降落伞,举着GoPro和两个姑娘拍了几张自拍,绿眼睛的家伙站在一旁看着天空,不知道是在寻找剩下的同伴的影子还是在想这些什么。


等到第三个姑娘落地的时候,整个伞队只剩下最后一组尚未降落了。他又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姑娘们聊天,还顺便加了她的脸书。他提起自己的表哥交了一个中国的女朋友,两人现在恩爱得很,还向她们展示了照片。


“他俩看起来真好啊。”她说道。


“那么你呢?”他突然问,“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吗?”


她吓了一跳。


在那之前,哪怕是在国内,从未有哪个男生会如此直截了当地向她示好。


她又看了看他,还是亚麻色的短发,绿色的眼睛,下巴未剃净的胡渣依稀可见,可这一切在她眼里似乎都变了味。


尽管这听起来就像是一个调情般的笑话,但她甚至怀疑他是认真的。


“我......可是我才16岁啊。”她支支吾吾。


“你16岁?”他哈哈大笑,“老天,我以为你要21了呢。”


等到大家都到齐了之后,一辆面包车把他们载到了附近的一个村子里。那里有一座矮房,应该是这帮人用来导出冲印相片的基地。


感谢老天爷,这房间里有空调。


这几个土耳其人熟门熟路地开始往电脑里导相片,其中一个人从冰箱里拿了几瓶冰汽水。在此之前她从未意识到自己是有多口渴,而一口冰汽水在这种情况下是显得多么诱人而可贵。


墨镜大叔好像看透了她的心思般。他找来了一个纸杯,把自己的那份倒了一半给她。


她还因此感动了好久。


临走之前,绿眼睛的家伙叫住她。


“起码能跟我约一次会吗?”他看着她,“今晚八点半?”

她没有答应,也没有拒绝,只是冲他笑了笑,便坐上了面包车。 


她们的父母都已经在酒店里休息整顿完毕了,此时在餐厅里准备吃晚餐。土耳其烤肉,叠在一起的囊,还有微甜的果茶。餐厅外是一个泳池,泳池旁似乎有当地人在准备婚礼派对,到处都装饰上了白色的郁金香和玫瑰。泳池边站着一个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小花童,棕色披肩卷毛,眼睛水灵灵的,穿着一件小婚纱,手里捧着一簇绣球。


她看着这些有些愣神。


突然,手机响起了脸书的消息提示音。


“8:30 pm? :) ”


现在是六点三十分。


她盯着屏幕的亮光好一会,接着按了下锁屏键。


她的脸颊火辣辣地痛,可能是因为太阳的灼烧吧。


一不留神间,天色竟然比上次她注意的时候暗了许多,残阳将西边的长空烧得通红,远处的云淡淡的,染上了夜晚的色彩,静静地悬挂在半空中。


她看到父亲端着碟子在挑选食物。


不远处的母亲正在和朋友们畅聊着什么。


她想起了在安塔利亚的那个傍晚,想起了白帆海浪,还有那个听起来有些疯狂的念头。


今晚的夜色一定很温柔啊。


她神色哀伤地想道。


不知就这样站在这里多久。


她仿佛在一瞬间做了什么决定似的,干了口气,转身向门外走去。


太阳就要落山了。


评论(1)

热度(7)